“我明白了”

李方乾長嘆一口氣，心裏感嘆自己已經老了。那些燃燒著的東西，那些壯志淩雲，都伴隨著光陰流逝了。

他現在只不過是一顆快要死去的枯木，守著自家裏的三分地，只想過平淡的日子。哪裏還有當年的為了朋友一句話而舍生取義的李方乾。

“既然你將畫拿出來，那必定是有你自己的用意。既然你已經決定好了，那就處理好這件事”

李方乾沈默了片刻又繼續道；“這幅圖畢竟是你母親的遺物，不管要用來做什麽，你都要讓它物有所值。”

這番話，也是李方乾最後的囑托了。

“李叔，我曉得。”

山河圖的貴重，沒有人比顧子安更清楚。要說這幅畫，還得從顧子安的外祖父家說起。

顧子安的外祖父家是大名鼎鼎的慕容家。說起慕容家，在前朝也是響當當的士族。當年在南邊也是一方霸主，祖上官至前朝宰相。風光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，在歷史上也留下了濃重的一筆。

只是這朝廷上的事情從來都是風雲莫測，掌握權勢時風光無限，被罷黜也是在帝王的一念之間。慕容家並沒有擺脫這樣的宿命，因莫須有的罪名被滿門抄家，男丁發配邊疆，女子為奴為婢當街售賣，偌大一個家族頃刻間湮滅。

百年家族，到底還是有些底蘊的。雖然被發配到邊關，但從小到大受到的教育讓慕容家的人不同於尋常百姓，一時的挫折，並不會讓他們像普通眾生一樣被掩埋在那片土地裏。

到了邊關，慕容家的人緊緊只用了三年的時間，就站穩了腳跟。贖回自己的賣身契後，就在邊關做起生意來。

他們靠著從西域倒賣馬匹和寶石發家，後來將生意越做越大，幾代經營下來，竟然比當年還要富裕。

然後好景不長，慕容家沒過幾年好日子，前朝開始內戰頻頻，邊關也是常年遭受外族侵襲。為了躲避戰亂，慕容家不得不舉家遷往更北更安穩的地方，最後定居在了梁都。

這天下的人啊，沒有一個人隨隨便便就能成功的。當年的慕容家為了生存，為了做生意，哪兒都跑過。最南邊的大海，最北邊的沙漠，最西邊的蜀山，哪裏都留下了慕容家人的痕跡。

他們是商人，但又不是普通的商人。他們的文采比那些舉人還好，他們作的畫比宮中的畫師還要有靈氣。但因為是罪臣之後，他們只能活在最底層。

因為這一層原因，他們並不像普通商人那樣唯利是圖。他們堅持著讀書人最後的一點傲骨，縱使是做最下賤的活兒，也要做出讀書人的風骨來。

所以，他們的商行最講信用，最講仁義，也因為這個原因，他們的生意越做越大，路走得越來越暢。

去了那麽多的地方，走了那麽多的路，像讀書人一樣，顧家的人也喜歡寫傳記，描寫到過地方的風土人情。為了以後行走方便，他們每到一個新的地方，就會自己畫一幅地圖作為標記。

這是慕容家的習慣，這個習慣堅持了一百多年。一百多年積累下來，光這些傳記的書籍就堆滿一屋子。

顧子安的母親慕容筱悠是慕容家家主最小的女兒，她從小最愛看的就是這些傳記。慕容家上千本的傳記，她是唯一一個將這些傳記讀完的人。她不僅讀完了，還記得每本書上說的是哪個地方。

長大了點，慕容筱悠跟著父母去過很多的地方。她天生聰慧，過目不忘，又很有方向感，十歲的時候和父親走過兩趟沙漠，就能再沙漠中熟悉的辨認方向，她指出來的方向和路線，竟比那些常年在沙漠裏打滾的向導還有準確。

慕容筱悠並不覺得這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事情，直到她嫁給了顧驍，直到她看到顧驍在那用沙做得的假模型上排兵布陣時，她突然有了想法。

她想，顧驍若是有一張巨大的精確的地圖，那他排兵布陣是不是更容易。打仗的時候，是不是也更安全。

有了這個想法後，慕容筱悠就開始行動起來。她先從自家書籍整理起，又查閱了巨量的文獻資料，有時還會去山脈考察。

還好那幾年顧驍一直在征戰，而她一直更在顧驍的身邊，跟著顧驍去了很多地方。對照著書籍，在加上自己親自考察，慕容筱悠在幾番考究下終於開始動筆。為了畫出這幅舉世無雙的地圖，她花了八年的時間。哪怕後來她懷孕了，肚子裏揣著顧子安，她也沒停過筆，一直不停的畫，像是癡迷了一樣畫著，畫著。

當這幅畫即將完工的時候，那天正好是顧子安滿百日，也是原本顧驍說好要回來的日子。

那日，慕容筱悠懷著激動的心情，等待著顧驍的歸來。那幅地圖，是她為顧驍準備的禮物，八年的幸勞為了就是今天，可想而知當時的慕容筱悠是多麽的滿懷期待。

然而，也是在那日，從邊關傳來了顧驍的死訊。

現在已經無法知曉當初這個消息對慕容筱悠的打擊有多大。只知道，那日聽到這個消息後，在滿堂賓客面前，慕容筱悠一口血噴在了地上。也是自哪一日之後，慕容筱悠就開始臥病不起，直到最後離開人世。

山河圖自制作完成就從未公開展示過，但見過山河圖的人都被它的美麗、大氣給鎮住了。

那麽美，那麽壯闊，可以說是驚天巨制。他吸引了無數的人，被傳為是當今世界最有價值的瑰寶。但這幅畫，被珍藏在顧家，沒有人敢打這幅畫的主意，畢竟顧家再邊關還有幾十萬的軍隊，替帝國駐守著邊疆。

山河圖所繪制的山脈，所涉及領土，所涉及的城鎮，土地之遼闊，定位之精準，從古至今絕無僅有。

曾有人形容山河圖，說看到這幅地圖，就像看到了帝國的江山。而每個人，都想掌握著這片江山！

這個話可人說者無心，但聽者有意。帝國的江山是誰的想掌握的又是誰的江山？很明顯，這個人不可能是顧子安，也不可能是除了當今陛下的任何一個人。

因為這句不知是誰的無心之言，註定了山河圖不能公開展出。若是有朝一日公開展出，那麽這幅畫也不再屬於顧子安了。

早在十幾年前，其實陛下就有將山河圖收為國有的心思。但那時顧驍剛剛為國戰死，慕容筱悠纏綿在病床，陛下一直有賢德之稱，做不來強取豪奪欺負忠臣遺孀之事。

但今日不同往日了。

李方乾的擔憂不無道理。山河圖一出世，必會引起陛下的註意。顧驍已經死了十幾年了，顧子安已經不是孩子了，現在陛下若是想要索要這副畫，已經不再需要考慮名聲的問題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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